李一珩过了许久才缓慢摇了摇头,烟快烧到手指,陆泉叹了口气弯腰拿走灭在一旁的垃圾桶,“行了,这不也啥事儿没有么?你别想太多,那丫头就是累的饿的……”
“没想,我就是后怕。”李一珩顿了顿,“我以为她自杀了。”
陆泉挨着他坐下,大方地拍他的肩,“想啥呢?哪能啊!都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天色渐晚,到了下班的当口,马路上的人流眼见着就拥挤了起来,俩大老爷们并肩坐在一把小石凳子上,都是有些颓废疲累的模样。
李一珩又摸了根烟叼着,“下午撞开门看她躺地上,我脑子都炸了,那天晚上我对她挺过分的。”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把她逼死了。”
“……”
钟灵还是个小小姑娘的时候就非常难搞,娇气又敏感,说的好多话李一珩都听不明白,但他偏不信邪,将自己揉成球强往人手里塞,他像个战士,抛头颅洒热血,攻城掠地,今儿不行明天再来,总觉着这世上没什么大得过他李一珩的一腔真心。
后来事实也证明他没错,这个难搞的小小姑娘最后成了他的姑娘,这无疑助长了战士的威风,他自负勇敢,骄矜又傲慢地对付所有绊脚石,即便站在学校大会堂念着检讨书也敢在最后加一句“钟灵!我爱你永不妥协!”
他忘了钟灵不行,钟灵发脾气,骂他,跟他讲道理,甚至哭闹着要分手,李一珩总嬉皮笑脸地去哄,但压根没觉得自己错了,他自以为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女人大多胆小,畏惧得太多,自然就体会不到视众生如草木的快感,直到钟灵真的跟他分手了,任凭他殷殷切切、指天发誓都哄不回来。
时间长了,冷脸贴太多次也就憋了火不想哄了,后来钟灵有几天没来上学,李一珩数了数日子憋不住了,他蹲了四个钟头,电话短信轰炸到自己手机没电钟灵才走出来,几天不见,白得不像人,穿着一身空荡荡的睡裙,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李一珩那会儿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
青春校园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情侣总会遇见了一个非要治他们一治的教导主任,李一珩天高皇帝远,底子又厚实,治了等于没治,白费力气,那就转头治女孩呗,总不至于这么巧,就碰上这么一对天造地设,双双都撬不动的小鸳鸯吧。
那段时间钟灵与她母亲的关系已经十分危险,亲生母亲字字见血,一天叠一天,周而复始,扎得钟灵听不下去,终于在某一天顶了嘴想要夺门而逃,然后在门口被甩了一耳光,然后听见她母亲说,“要不死了吧?活着也是丢人,不如死了。”
钟灵年纪小,又是个傻的,哭着就去厨房拿刀,彼时她妈妈还抱着胸站一旁看着,“割吧,割完了我也割,咱娘俩一块儿死,谁也不赖谁。”
那天李一珩看着这个样子的钟灵心疼得直哆嗦,他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怪我,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众生皆不是草木,他和她才是。
这件事能以不死人收尾其实还多亏了钟灵的胆小,她愣怔了一会儿才很缓慢地挤进李一珩怀里,她将脸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地喃喃道,“很疼的,一小道子就已经很疼了,然后我就不敢再割深了……”
“挺好的挺好的,你这么怕疼真是太好了。”
“也怪我自己笨,干嘛非得割腕啊,又疼又慢还丢人……”
李一珩反应过来腿一软差点给钟灵跪下了,“不是,别的也疼,比这个疼多了!真的!还丑,脏!得屁滚尿流好半天呢!”
“……”
“闭嘴。”
“哦。”
那天钟灵是自己哭着去的诊所,中途还被包扎的大夫好心开导了一大通,手腕上留了四道浅浅的刀印,只有钟灵自己清楚每一道都透露着她等待妈妈过来制止她的哀求,以及在这世上似乎是真的再找不出什么希望了的彷徨。
李一珩决意要当钟灵的希望,即便后来她再也没提过这事儿,李一珩也乖得不行,甘心当草木。
时隔多年,那个时候穿着睡裙缠着纱布的钟灵李一珩始终记得清楚,约莫是当时的自己太过自责揪心,他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战士,因为他自诩英勇砍杀的其实都是自己的故土。
“一珩。”
陆泉挂断电话轻轻撞了下他的肩,“上去吗?罗曼丽说人醒了,正逼着吃东西呢。”
李一珩从很远很远的回忆里兜了个圈,再回来发觉天黑沉了不少,眼前迷迷蒙蒙的,心里却实打实地又难受了起来。
陆泉等了有一会儿才看见他摇头沙哑道,“走吧。”
“不看一眼再走?”
“看一眼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