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人笑着拍她的肩膀,“爱是个很悬念的东西,看你怎么想。”
于是钟灵开始自己想,脑子运作飞速,像个超大储存的容器,开始循环播放,她用了很漫长的时间,她终于明白,妈妈应该是深爱爸爸的。
而她或许得到过爱吧,在基于维系父母感情上。
曾经一切都还好的时候,钟灵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是爱情结晶、家庭硕果。后来不好了,钟灵成了妈妈用来牵制丈夫的筹码,而当这位丈夫挣脱绳索逃走时,钟灵也就没有用了。
在钟灵的记忆里,母亲一直美丽骄傲,她的头发永远恰到好处的漂亮,不管走多长的路她的高跟鞋也总是一尘不染,她写书画画,不开愚昧的玩笑,不做多余的事,她对自己的家人寄予厚望,因为她讨厌粗俗庸碌的人,她像一只骄矜自傲的天鹅,规划而统治着整个家庭。
钟灵忘记她的父亲是天生沉默寡言还是后来慢慢地不爱说话了,他爱看书,节假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捧着书本坐在阳台上,他有个很大的书柜,年幼时钟灵每次都会像寻宝一样挑出一本,然后跟爸爸挤在一张摇椅里消耗时光,阳台外头那棵玉兰树长高了,花开了又落了,楼下碰头的邻居们总有聊不完天,对面的麻将局一天都不消停,谁家孩子的小提琴越拉越好听了……
外头太热闹了,这个家里却静得没有人似的,除了钟灵碰上不认识的字开口询问就再没有任何声音了,钟灵也觉得奇怪过,但她并不特别明白。
后来,开始无休止争吵的时候,钟灵背着书包走进门,房子还是那所房子,父母还是那对父母,只是就突然热闹了起来,针锋麦芒,水火不容,也许越是寡言的人才越是字字诛心,钟灵偷偷唏嘘。
爸爸看那么多书果然有用,妈妈陶冶那么多年情操也毫不逊色,他们用最尖锐的话去刺伤对方,然后用最讥讽的笑来宣示胜利,最后以钟灵的存在暂时结束对话,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然后这个勉强用来维系父母婚姻的钟灵,总被迫去抓命运的阄,沉默寡言的爸爸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他告诉钟灵她的母亲是个控制欲强到让人一刻也无法呼吸的糟糕女人,他愁容不展地控诉着半生的不幸,钟灵一知半解地听着,不会也不敢说什么。
到了晚上,妈妈坐到她的床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灵灵,我好痛苦,我的痛苦都是因为你。”
后来的后来爸爸一去不回很久很久以后,钟灵才明白,妈妈的骄傲都是假的,她明明已经脆弱到不堪。
妈妈总是会去找爸爸,五湖四海的,一听人说点儿什么就立马踏上火车,她生病前所有的时间都在寻找,钟灵也曾大着胆子问过,“找他干什么呢?找到了他也不会回来啊,那个人不要我们了,妈妈。”
她总是哭,哭得不能自已,然后痛斥钟灵存在的无用,她好像真的很恨她。
钟灵也总是愣怔怔听着,日复日年复年听到麻木,然后偷偷叹息。
爱一个人原本没错,错就错在她因无力守住自己的丈夫,便彻头彻尾地否认了女儿的价值。她们原本仍旧可以好好地活着。
钟灵分不清楚这样一个母亲是‘可怜’多一些还是‘可恨’多一些,她只能告诉自己,做到不拖不欠就好。
彼时病床上的人浑身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她艰难地想要说什么,钟灵却不让,“妈妈你别说话,这些年你快要把我弄疯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妈妈。”
“我也不在乎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因为我早已经不需要你了。”
然后她便走了,母亲紧接着也走了。
钟灵孤零零地站在夜幕降临的大街上,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无所依托,也无所求了,突然觉得世界好像大了许多,大得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母亲还在的时候钟灵总看着她的癫狂模样告诉自己,“不要,千万不要变成她那个样子。”
可当她真的走了后,她又有些想念她了,她一会儿想起小时候总待在窗子前安静画画的妈妈,一会儿又想起和父亲吵架兵不血刃,总占据上风的妈妈,一会儿是十岁那年最美味的生日蛋糕,一会儿是十七岁时母亲递刀给她希望她去死时一张一合的嘴……
春天这会儿好像是真的来了,钟灵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花开了不少,就连道路旁的草丛里都挤满了野杜鹃。
风吹过来,卷着食物的烟火气,钟灵回头,哪儿的路都歪歪扭扭,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