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李一珩拒绝说话,实在找不到端口,于是开了瓶酒,一杯接一杯,灌得生猛,刚填下去的饭菜胃里还温热着,很快被酒精浸泡得冰冷辛辣起来,李一珩的眼睛红得很快,喝太急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然后就见他抱着头在沙发上蜷了起来。
陆泉一直静坐着看他灌了半瓶酒,他心里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他与李一珩光着屁股长大,吃李家饭比自家饭还多,要不是都是男娃,两人早被搓一起指不定娃娃都生一屋子了,陆泉近三十年来很少见到李一珩这样困兽般的模样,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陆泉犹豫再三,谨慎得险些咬着舌头,“一珩啊……你、你是不是……找、找钟灵了?”
李一珩愕然抬头,两人相互愣怔了许久,还是李一珩红着眼先笑了起来,笑声短促,自嘲意欲浓烈到有些可怜。
李一珩自小呼朋唤友,去小城上个高中还能轻轻松松带上死党作陪,泡妞更不用说了,整个宿舍六个人,翻墙陪着一起翻,情书大家伙儿头挤头一块儿琢磨,送花都能排上队造势,情人节挑礼物还因为出现分歧抓过阄,那会儿钟灵老笑话他们,几个男孩儿串串似的。
说起钟灵,哪里是李一珩一个人的初恋,简直是整个宿舍的初恋模板,一个个出谋划策,尽心竭力。
即便其余五个男孩都填了大把心血进去,李一珩和钟灵还是过程坎坷结局破碎,几个人后来各自有了伴侣背着李一珩聊起来这段往事也都唏嘘不已,就像打一个游戏,什么都花进去了,什么好的都给了,结果苦心培育的那个角色被打得头破血流却总是通不了关,最后终于在困死的关卡前,精力耗尽,感情花空,撇着嘴说放弃。也说不清是钟灵太难搞,还是青春太难搞。
陆泉是最难受的,因为他和李一珩是最铁的哥们儿,李一珩头破血流的时候总第一个拿他撒气儿,最痛苦的模样也只敢偷摸给他一个人瞧见,于是钟灵对于陆泉来说,跟噩梦无异。
更气的是,时间走了这么多年,李一珩的噩梦还是挥之不去,陆泉一嗅就嗅到了。
他拍了拍李一珩的肩膀,笑起来也有些苦涩,“怎么就……又找她了呢?说好不找了的啊……”
“没有。”李一珩扔了杯子,跟着陆泉你一口我一口递着大酒瓶子,“我没有找她,是刚好碰上了。”
“哦,那她怎么样?还行吗?”
“不好。”李一珩顿了顿,“挺不好的。”
“怎么不好?”
李一珩不答,陆泉便也不问了,只是止不住叹气,“唉……啥时候来着,就那次过后就再没听过她的消息了,这么一小破地方,那么多同学,谁都没碰上愣是让你碰上了……”
那晚李一珩说了头两句就再说不出话了,只是喝酒,陆泉多了不敢问,只是兀自期盼这事儿赶紧过去。
人或许是真的会丧失爱人的能力的。
当年的李一珩爱钟灵爱到疯魔,十五六的姑娘大多娇气爱闹别扭,李一珩事无巨细,学校那么高的围墙都困不住他,上学拎着早餐接,放学提着书包送,晚自习完了又翻·墙出去陪,夜里再翻回宿舍点名,后来钟灵家里出了事,李一珩更是天天夜里守着她,哄着钟灵睡了他才往回赶,一天至多就能睡三四个小时吧,有回半夜里翻·墙回来,困得不行,路过田径场的石凳子时,一倒头便直接睡死过去了,还是早训的老师拍醒他问他怎么回事儿,彼时李一珩扛了好几个小时冷风,半梦半昏迷叫出口的还是钟灵的名字,完了就高烧住进医院了,这傻逼还挺乐呵,想着没人点名了省不少事,那会儿李一珩太喜欢钟灵,他恨不得把自己裁成片片儿,每一片儿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去对她好,看见她就欢喜得不得了。
或许是李一珩那几年太用力,耗费过了头,再后来也谈过三两次恋爱,皆终止于他的不耐烦,一开始就烦了,没工夫去关心照顾,没心情去风花雪月,多好的姑娘他都嫌烦。
最后的最后,李一珩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回头你要也碰着她,我说万一要也碰着,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她缺什么有什么难处什么的……”
陆泉抱着酒瓶子从那头蠕动到李一珩身旁,刚捋直舌头准备应了,却听见他盯着天花板又喃喃了一句,“算了,还是算了吧。”
算了。
也不晓得是对谁说的。